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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不知怎的,镇上各户的生意皆清淡得可以,好几家都暂时关了门,只剩得几家门面开着虚度光阴,薛家药堂里的那个小伙计小丁也时常趁着药堂有薛恒坐镇时便偷闲跑来灵栖里坐坐,讨口茶水喝,顺便讲讲镇里的各种八卦奇闻。我乐意听,他也乐意讲。
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清风日后到底会继续追随邱狐狸还是从了那不近女色一心龙阳的廖书生”,外头忽的传来嘤嘤嘤的啜泣声,也有震天动地的哀嚎,唢呐吹出的哀乐喧天,声势浩大,几乎要震聋了耳朵去。外头凄风苦雨间,一片白色的冥币随风飘来,落在我眼前的桌子上,我看着那抹刺眼的白色,捂着耳朵随口大声问了一句,“外头这是在干什么?是谁家的人卒了?”
小丁随意地探头看去,顺手在门外倒了手中残余的茶水,又缩回了头来,漫不经心道,“喔,大概那些个秀女的家里赶着在中元节前超度亡灵罢,今儿个只是第一场,大概后几天还要继续呢,咱们这些天的生意呀,估摸着是好不了的喽。”
我懵了,“什么秀女?又超度什么亡灵?若真的只是不幸遇难,这街上怎又会弄得如此声势浩大?瞧这阵势,这该是多富庶的人家……”
我正仇富着,小丁却是一脸不可置信,“这几日从皇城那里传来的流言在各镇都闹翻了天去了,你竟然不知晓?”
我被他惊诧的语气给勾起了好奇心,忙问道,“小丁,你便少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什么流言?你倒是说清楚呀。”
“是这样的,祈国今年的秀女大选邪门得紧,送去的那三千秀女竟无一人落选,这还不算,还有更诡异的,那些个美貌女子自从进了那宫墙里头后便一个个地再没了风声,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般,连入宫后规定的家属探访的日子都给免了,”说到这里,小丁撇过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寥寥三两的客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沉沉得令人生惧,“渐渐的就有人传出风声来,那是当朝国主迷信邪术,借着选秀之名用她们炼了蛊!”
“啊,这么玄?”我不禁惊出声来,不由自主地看向正从楼上下来的桑枝,虽然跟她关系淡薄如纸,但毕竟是这几天生活在眼前的人,心里也有些庆幸她能逃过一劫,只朝她眨了眨眼睛,她复朝我眨了眨那双灵动的杏眼,似乎也很是欢喜。
小丁偷偷地推了推我,眼睛不住瞅着那婷婷玉立的桑枝,悄声窃语道,“嘿,阿若,你们这儿新来的房客生得好漂亮。”
我正想说话,但小丁方才那话似乎是被桑枝听到了,便又是一阵银铃般脆生生的轻笑,“这小兄弟好会夸人,桑枝可是要羞了。”
美人撒娇果真是赏心悦目,纵使已经见了多日,但这么含羞带怯的嫣然一笑还是禁不住让我魂归天外了一会,更别提初次见面的小丁了,那厮如今整个人儿都呆了,只直着眼睛,口里不住呢喃着“美人儿、美人儿”,我在一边笑得不住,心里却没有了在看桑枝对小黑撒娇时的那分苦涩。
小丁刚神游到一半,外头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声,万分凄切,他回过神来,又愤慨地地叹道,“当朝国主还真是昏庸得可以,本就是名不副实的身份儿,如此一闹,恐怕连这龙位也坐不稳几年咯。”
我被他刚才左顾右盼的举动也带的警惕起来,听到这话只依葫芦画瓢地也张望了一圈四周,不放心地扯扯他的袖子,“嘘,这话可别乱说,让有心人听去了可不好。”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也就是在这敢放胆儿了的说,虽然人人心里大抵都这么想的,但若是放到外头我还真不敢,不过咱们朝花镇这小地方,估摸着再怎么抓也抓不到我这个小小伙计上去。”
“说来也是……只是,你方才说的那名不副实又是怎么回事?”
“前几年天下大变,原国主突然驾崩,本来顺接皇位的应是唯一的帝裔姜慕,却又在同一时间莫名的失了踪,皇上的弟弟平南王就这么做了国主。你说这事儿巧不巧?这可是把我们这些平民当傻子蒙呢,想来都这么些年过去了,那太子……大概也应当死了罢。皇家的这些事儿,谁说得准呐——”
我正欲回答,身后“啪啦”一声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我回头望去,正是失神地端着倾斜的托盘的小黑,“小黑你……?”
“无碍。”他蹲下身来,镇定地拾着铺散在地上的一块块细碎的瓷片,然而轮廓清俊分明的侧脸却似乎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棱,比刚来时更拒人以千里之外一般,“手滑而矣。”
“喔……”我复转过头去,心中暗自只觉得小黑今日的状态有些可疑,平常他虽然冷淡,但却是个顶认真的人,连戳在门口一整天这种无聊的活儿都能坚持这么多天从未叫过苦,实在让人佩服的可以。不过再认真,大抵也是有失手的时候罢,想想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那头的小丁倒是没注意到我心里的弯弯绕,还在自顾自地感叹唏嘘,“只可惜了那些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家们,还以为进了宫门后便能飞上枝头做凤凰,未曾想落到了个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连入土都只能用一口空棺材,可怜可怜。”
我闻言重新往门外看去,果然是一辆辆载着棺材的灵车自街道驶过,不禁念叨着,“这世事还真说不准,前几天还是花车,今个儿便是灵车了……”正说着,我心念忽然一动,鬼使神差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悄声问道,“小丁,那你可曾听说过秀女名额有缺失?比如有秀女逃跑什么的?”
第十章小和尚
小丁认真地想了会,最后摇了摇头,“未曾。”又道,“若是往日运气好也就罢了,这回查得紧密得很,个个都是对着花名簿查的,三千秀女,一个不少一个不多,若是有缺失,想来早应该全国搜捕了才对,哪还能这么平静?……倒也算不得平静了。”
我点点头,又朝门外看去,外头的灵车已走了七七八八,走在最后一个棺材的后头赫然是一个披着绿傧浅红色袈裟的老和尚,戴着一串凤眼菩提挂珠,手执一柄九环锡杖,肃穆着苍老的眉目,微微阂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旁边的众人似乎都很敬重他一般,即使有情绪激动的家属当街哭闹撒泼,呼天抢地,也统统都刻意地离了那老和尚一丈远。
我隔着门板偷偷地指指那老和尚,转头问道,“那个是谁?”
“噢,那个啊,听人说是从普陀山请来的大师,本来正在闭关修炼,是不可能接这种法事的,这次是听说发生了这样的惨剧,才亲自主持超度法事的。今日是第一场,自然他是要出面的,只是不知道后几天不知道还是不是这大师主持。”
“原来是这样……”我不禁轻声嘀咕了一句,“真是好大的派头。”
本只是随口一说,未曾想那个老和尚却似乎听到了我的话一般,本一直行进的脚步乍然停驻了下来,转过头来猛地睁开了本阂闭着的眼睛,阴鸷而冷厉的眼神赫然投向灵栖里坐着的我的方向!
往门外张望着的我正巧迎上他的目光,只觉得浑身扑棱棱的一凉,全身的寒毛陡然统统竖了起来,心里只不住惶恐着,虽然是我出言不逊得罪了这位大师,但如果按小丁刚才所说,这好歹也是一享誉盛名的佛学大师,总不会就因为一句话便如此记上我的仇罢……?
正这么想着,我迎着他狠厉的目光却逐渐看出了点不同起来,那个老和尚似乎并不是在看我,而是越过我头顶,直直地看向我身后的位置,我迫于他直面的目光,也不好就这么直接回过头去看,只待街道上有几个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