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了皱眉,抬眼望去,却是一张明媚的男子笑脸。跟她所见过的文人墨客、剑士侠客都不一般,那些人要不太过拘谨,要不然便太过豪放,都令人难免生几分疏离之感。然而瞧眼前的这个男子,狭长的一双桃花眼眯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儿,弯起的嘴角勾勒出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轻佻,也不造作,显然受过良好的家教,使得本并不算出彩的五官熠熠生辉起来。
“你……是谁?”她不禁停了拾着桃花的手,有些怔怔地出声。
刚说出这句话,她便觉得自己有些犯傻,因为男子所穿的俨然是一件极素净的白袍,仅在袖口绕上一圈忍冬的暗纹图样。这是药人入谷时统一换上的服饰,然而换在他的身上,却偏生生拗出了几分出尘的味道。
这还是第一个对她那么友善的药人呢!
那个药人似乎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思,站起身来,敛下了弯着的眉去,张了张口,似乎正欲说话,那头便传来了一声雷霆般的暴喝,“在这拖拖拉拉的干什么!还不快走!”话音刚落,眼前便是劈头盖脸的一柄乌黑油亮的长鞭袭来,似是想要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药人。
“别……小心!”她清晰地感觉到耳边鞭风凛冽,来势汹汹,眼见的那个药人还在原地,一时也躲闪不开,她心里一急,下意识地便扑在了他的身上。
领头人自然是知道谷主独女的尊贵身份的,霎时慌了神,急忙收势,然而却还是未能全收覆回来,只瞧着她生生挨受了那一鞭,臂上的衣衫拉开了一个大口子,里头透露出长长的一条血色伤痕,很快颜色便转深了,直至变成了一痕清晰的淤青。
她那时年纪小,又是当作掌上明珠养着的,从未经受过甚么重责,这么狠厉的一鞭下去,且不说到底疼不疼,也早被那架势吓得闭了眼,哇哇大哭起来。
阿珠虽然没有多大本事,却是个极护主的人物,又是侍奉小姐的,在谷中自然有些地位。见此忙急急上去甩了那个领头人两个火辣辣的耳刮子,口中怒斥了一句“大胆”,便又疾步过去半跪下,温言软语哄着仍在啜泣的她,“别哭了喔,小姐,别哭……阿珠回去给您做好吃的,云片糕?豌豆黄儿?……哎哟,快别哭了喔我的小祖宗……谷主大人看到是要生气的。”
这般哄劝了半天都没有用,她越想心里越委屈,耳边只捕捉到方才那个被她挡住的药人倏地一声低低的轻笑。她抬起泪眼,忿忿地望去,心里原想着这个没良心的,明明她替他挨了这一下狠的,他居然还在一边儿取笑她,果然这些药人没一个是对她真心友善的,亏她方才还有一瞬间以为他会是不同的。
然而刚抬眼,她便怔住了。眼前呈现的俨然是一个仅用几根桃花嫩枝编好的草镯,虽然是材料简陋的小玩意儿,然而他编得却是精巧,边上没露出一点粗粗糙糙的丝儿,好看得紧。
仅在方才那么一点儿时间,他便编好了?
她惊讶地看着他温煦的笑脸,一时间连哭都忘了,只怔怔地由着他把那只草镯子戴到自己手腕上,又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方巾递与她的手中,一双笑着的眼睛似乎会说话,只示意她擦去一张花猫脸上斑驳交错的泪痕。
阿珠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此人的举动已然算是偕越了,赶忙从中劈手夺过他手中的方巾,虎着张生着浓眉大眼的脸,碍于方才他哄住了小姐,还是给了几分薄面,降低了声音呵斥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而后又紧皱着眉,软语劝道,“小姐日后再不敢做这么危险的事儿了。”
她刚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便被阿珠半推半哄地拉走,走远后她禁不住回头望去,惊鸿一瞥间,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他嘴边噙着的那一抹明媚的笑容,白衣萧萧,桃之夭夭。
那时候她想,大抵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比他更般配白色了。
第二次见到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药人,是在药谷的毒房边。
她正欲去草坡寻小陶玩儿,经过毒房时却偶然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似乎是从一边的灌木丛中传来。
那里头藏着人儿?她疑惑地走近了几步,只看到一片素白的衣角隐隐透露在外,心中的猜测已然有了定论,这定是试药过程中落跑的药人,这样的事年年都会有,并不算新鲜了。再抬眼,便看得了那人的模样。他的容貌虽然并不算特别,但她看到那分弯起的嘴角,便已记起了他是谁。
她惊诧,“哎呀!你不是……”这可不是那天那个对她笑的药人?
话还未说完,那倒在地上的药人便已虚弱地竖起了食指在唇边,示意她别说话。她立马掩住了口,耳听闻旁边有人的脚步声,忙缩着身子蹲在草丛中,又转身看伏在地上的他,不禁小心地拉了拉他的衣角,有些忧心地怯声道,“那个……真的很难受吗?”
他的面色青白交加,额头上还冒出了细密的黑紫色汗珠,浸染了散乱的发稍,而后又逐渐滴落到身上的白衣上,看起来分外诡异。手脚颤抖着,在一身宽大的白衣下显得孱弱无比,显然情况并不算太好,但那脸上却依旧是安稳地笑着的,似是想让她放心一般,只低声应道,“是有一点儿。”
“你逃不出去的,药谷里头有昆仑奴层层把关,四周又都是石壁,便是我出去也要检查过后才肯放行……”她好心劝慰道,然而看着他痛苦的面色,终究是不忍心再打击他,便闭了嘴,不再多话。
番外·香草篇(二)
此时毒药的药性显然已经全然发挥出来,他额上诡异色彩的汗水滴落得更加多,只断断续续道,“我想……想要活着。”
“这……”她探出了半个脑袋,看了看灌木丛外边,见到并无人来,这才缩回头去,小声道,“这外边儿戒备森严,我也放不走你呢,那我就在这儿陪你说说话吧……奇怪,我以往见别人初次试药时虽然也疼,但没有你反应这般大的,算了算了,大抵是你体质虚,唔……我陪你说说话便也熬过去了。”
他点了点头,身体蜷缩如虾子,只虚弱地应声道,“好。”
她心里不安,便是盘腿坐着,试探地问道,“唔……我叫虞香草,你叫什么名字?”
“邱五晏。”他便是更宽厚地笑起来,狭长的眼角微微眯起来,微微吐露出的声音如珠玉相击,虽因为身上的毒液游走折磨而透露出几分气虚,但依旧掩盖不住他温润的音色,恍如她房中熏着的鸡舌香。
“喔,邱五晏……”她低声重复了一句,被他突如其来的明媚笑容引得不禁有些怔怔,而后恍过神来,真心实意赞美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谢谢。”
她本便是个不怕生的性子,此时大致熟悉了彼此,就开始絮絮叨叨起来,“我在谷里都没有人说话,爹爹虽然宠我,但他却永远都在忙,阿珠没意思,低眉顺眼的,一点也不好玩,还有那些昆仑奴,山一般的,也不会与我亲近。这谷里唯有小陶跟着我,乖乖地听我跟它谈天说地,可惜它不会说话,对了,小陶是一只饕餮兽。饕餮,你知道吧?嘴巴大大的,眼睛长在腋下,虽然长的丑,但它却是唯一一个肯听我唠叨的了……不,现在还有你。”
他的脸色依旧青白,身上的白衣已然被汗水污了几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