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士冉倒不在意这些客气话,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进口袋,掏了半天掏出了样东西,递到她面前:“这是你的。”
两瓣碎了的玉镯,流着温婉翠绿的暗光,像一处断裂的美景,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莫莫的眼眶就湿了,渐渐地积了泪水。她凝视着碎玉,才意识到腕间的空落。这份空落缓缓地爬过她的心里,思念压抑着沉重地迫近,它曾是他留给她唯一的信物。这一下,仿佛所有的过去都在和她道别。
徐士冉没发觉异样,他只认为莫莫在可惜这镯子,便说道:“我娘说了,玉能替人挡灾。碎了就碎了吧,就算是它保了你平安……是可惜了点,镯子挺漂亮的。”
“你先出去……”莫莫接过冰冷的玉镯,猛地转过身子。
“哦。”徐士冉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对她说:“夏大夫说了,要你在这里住段日子,调养好身子再走。等你完全好了,我再送你回家。”
几片鲜嫩的叶子被风卷进了屋里,风息犹舞,仿佛在焦急地洞察着姑娘缠绵幽怨的心思。痛苦本来是纤细的,这份失而复得的喜悦交织着愁苦,莫莫忍不住掩面而泣。
金陵已是三月暮,漫天的飞絮染了阳光的金色,轻浮而乖巧地沾在路上行人飘飘欲举的衣襟上,连人们的表情也随着喜事的降临而逐渐明朗。
战争匆忙地结束了。人们已经习惯了用刀枪戈戟鲁莽地宣战后,再以优雅的姿势握着胜利果实向溃败的敌手提出示好的条件。凯旋而归的战士们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行人夹道欢迎,昔日苍寂的东市大道热闹非凡。可人们议论更多的,是相王将迎娶胡人之女夏侯兰的喜事。
相隔不远的青城刚刚下了场细密的雨,天空泛着湛蓝的亮色。
叶老爷喜滋滋地跨入府门,转眼瞅见儿子被将士们左拥右簇着顺着青石道走来。他还没回过神来,叶夫人已经飞奔着从他身边擦过,又是一记嘹亮的叫声:“宁儿——!”
叶仲宁对母亲绽开笑颜,他受过伤,瘦了不少,更显得双眸明亮有神。叶夫人的心就跟着碎了一半,又哭又笑地拍着儿子身上行途归来的灰尘,整整衣襟,止不住地唠叨:“瘦了这么多,肯定吃了不少苦……娘那天看着你出征,心就没了!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叶老爷喏了一声,见状也心疼,只是关照的话不知如何说出口,收拢了衣袖,开口便问:“立了什么功?”
叶夫人扫了他一记白眼,没好气地斥道:“你就只记得这个!功过哪抵得上平安重要,书念糊涂了你!”
叶仲宁充耳不闻他父母闲碎的言语,只将视线投向幽深长廊的深处。牡丹重又绽开了柔软的花瓣,风过处抖动着轻巧孱弱的身躯;绕飞于梁上的燕子衔着新泥贴檐而过。一个袅娜的身影渐渐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安静地宛若临波初绽的莲花。
她总是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完好地呈现在夫君面前,精致的妆容和飘逸的长裳顶着暖风,一颗盈盈女儿心。一些情感在隔离了段日子后,就会慢慢地沉淀出它本应有的归属。叶仲宁有些酸涩,他大步流星地上前,拦腰抱起别后重逢的妻子,步入长廊深处。
叶老爷还想喊什么,叶夫人暧昧一笑,眼波流转地顶了他一个胳膊肘。叶老爷断了话根,喏喏了几声,回转身来招呼随行的将士们。
已过了晌午,晴暖的光透过薄纱似的帷帐,洒了满地点点碎金。琐窗大开,风弄着一枝花影,影影绰绰地应了榻上重叠的人影。微风扯动着轻透垂地的帐幕,扬起一角,露出香榻上温软云雨之后疲累的身影。
赵楚楚双颊嫣红,唇际是浅淡温柔的笑容,她似乎还不习惯丈夫热烈庄重的爱抚,可她是满足的,仿佛终于盼来了那姗姗来迟的恬美,又一次见到了浮于凤阳阁碧波绿水前的那一轮久违了的明亮面孔。她看着丈夫深甜的睡容,甜蜜地笑了。她替他掖了掖滑落的被角,让他睡得更安稳些。
叶仲宁突地捉住了她的手,睁开了眼睛。
“我以为你睡着了……”赵楚楚柔和地笑着,满溢着幸福。
叶仲宁又放开了她手,似乎也还不习惯彼此间太过亲昵的举动,这让他感到局促。他转过身子,面朝里躺着。半晌,一声轻乎其微的呼唤:“楚楚。”
“嗯?”
“……没什么。”他拉了被子,翻过身,朝她明媚一笑:“我有点累。”
赵楚楚轻笑出声,丈夫孩子般的语气抚得她心里暖暖的:“打战当然累,你睡吧。”
叶仲宁倒没了睡意,辗转了几下,又说道:“我给你写过一封信。”
“我,我没收到。”赵楚楚的心里又泛起一层甜美的涟漪,带了点酸楚,好像没收到信是她的疏忽。
“是我把它给弄丢了。”叶仲宁抱歉地说着,他定定地望着长发慵懒,神色俏丽的妻子,忽地俯下身子,深深地吻住了她。有些灼人的风涌进琐窗,满室花香。芙蓉帐重重红绡上一双迤逦鸳鸯,呢喃着深朱浅红里一对起伏的剪影。
第一百零六章 新晴细履沙(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