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身猛地一震,刹住了。苏村到了,我的思绪也被掐断了。
下了车,只见村口竖立着一座石碑,刻着“著名作家杜鹏程故居”,十分醒目。一行人穿过村街,拐进一条小胡同,胡同的路面很是不平,我的轮椅好几次受阻。
来到杜宅门前,只见门楼青砖砌就,被岁月的风雨剥蚀得颜色有些发灰,黑漆门早已没有了光亮,油漆剥落,破旧不堪;门楣上方刻着“迎曙光”三个大字,不知是谁的作品,笔力苍劲、刀工娴熟,为门楼增色不少。胡同口那家门楼高大巍峨,十分气派,红漆大门闪着油光,泡钉刷得金黄;门口两侧还蹲着一对石狮子。与其相比,杜宅的门楼显得低矮破旧。胡同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影。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犬吠,更是增添了几分冷落寂寞。一阵寒风过来,我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据说这宅院是杜老在1958年修盖的,现在住着杜老的侄儿。我们拍了半天门,里边没有动静,这才发现“铁将军”把着门,看来主人不在家。
站在杜宅门前,我心底涌上一股别样的滋味。杜老生前曾看望过我,现在我来到韩城,来到杜老的家门口,却不得进家门。这当然不是杜老的过错,是我来得不是时候。那时我是文学青年,如今已是文学老汉了。
唉!我在心里喟然长叹,感叹时光流逝得太匆匆。
此前不久,我去过凤县灵官峡。跨过横在嘉陵江上的吊桥,迎面的山体前立着一面墙似的巨大汉白玉浮雕,上面刻着杜老的名篇《夜走灵官峡》,格外醒目。把数千字刻在汉白玉浮雕上并立在山前,真称得上鸿篇巨制,令人惊叹不已。我以为,有灵官峡山前的《夜走灵官峡》,苏村杜宅的冷落寂寞也没有什么。
既然来了,就得留点念想。
大伙儿在杜宅门前合影留念。
该走了。我回头再看了一眼杜宅的门楼,寒风扑面而来,甚是猛烈。
奇怪,我没有觉着冷。
……
那次陕西省文联来杨陵采风的还有陕西省文联主席、作协主席胡采先生,以及省作协副主席王汶石先生等文学前辈。第二天,在杨陵广播电台工作的朋友王宽劳送来几位前辈作家给我的题词。
胡采先生的题词是:
贺绪林同志,祝贺你的成就,向你的艰苦奋斗和创业精神学习。希望你取得更大的成就。
杜鹏程先生的题词是:
为四化尽力,为文学尽力
王汶石先生的题词是:
陕西的保尔
老前辈对我如此勉励和过誉,令我汗颜、惭愧。我实在没有干出什么成绩,我知道这是对我的鞭策和鼓励。
来日方长,我定当再接再厉。
三
转眼到了8月份,23日我收到咸阳文学研究室转来的陕西省文联的通知,邀请我参加陕西省文联召开的全省青年文艺创作座谈会,会议日期为9月2日至9月7日。
我大喜过望啊!
接到通知,我欣喜若狂。残腿把我禁锢了十一年,使我几乎和外界隔绝了。我深知搞创作需要深入生活,需要不断地呼吸新鲜空气。我常为自己阅历浅薄和呼吸不到新鲜空气而苦恼。能去省上参加创作座谈会汲取营养,真是三生有幸啊!
鉴于我的身体状况,8月31日下午,陕西省文联来车接我,嫂子陪同我去,到达西安时已是万家灯火。我们在省体育馆的招待所住下,简单地吃了晚餐。嫂子晕车,什么也没吃,只是喝了点儿水。为了能帮到我,嫂子吃了不少苦啊!
忘了说,1984年5月24日下午,我收到了省作协副主席赵熙老师的信,赵老师让我写一份加入省作协的申请书,他推荐我加入省作协。我大喜过望,当即就写了份申请书寄给赵老师。半个月后,省作协副主席杨韦昕老师给我寄来了入会登记表。不久,省作协来信通知我被吸收为省作协会员。
翌日,赵熙老师等人来看望我。赵老师是我入会的介绍人,又邀请我参加这次的陕西省青年文艺创作座谈会。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此前,我读过他的许多作品,神交久矣,且他在《陕西青年》(后来的《当代青年》)任主编时发过我的小说作品,我心中一直对他存着感激敬慕之情。
赵老师一进房间就热情地直呼我的名字,说:“绪林,你来了!”
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没有长辈的威严,没有当官的架子,满脸的亲切微笑,一口地道的关中口音,好像分别多年的老友重逢一样握住了我的手,一下子把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拉近了。我心中的敬畏之情立刻被一片温馨和感动融化了。
我们早到了一天,当天没什么安排。吃过晚饭,赵老师来到我住的房间邀请我去看电影。我自知行动诸多不便,不愿给他添麻烦,推辞说不想去,他当然明白我的心中所想,说啥也要我去。
“你来一趟西安不容易,去看看吧,是全景电影,开开眼界。”赵老师说着,要背我上汽车。这怎么使得!我说啥也不让他背。最后是他和我嫂子一同把我抱上了汽车。
第二天晚上,他又邀请我去看戏:“《千古一帝》,新编的历史剧,值得一看。”
“赵老师,我不去,太给您添麻烦了……”我真不愿给他再添麻烦。
赵老师却执意要我去,我实在是却之不恭,只好客随主便,上了车。
繁华的街市,五光十色的街灯,似潮的人流从车窗外掠过。可我的眼睛却被感激的泪花蒙住了……